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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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室內外三個人彼此面面相覷,誰也沒有發出聲音。

寂靜如流水般,絲絲縷縷,緩慢侵蝕擴張,一點一點浸潤在空氣裏,滲透進四肢百骸,絞得人心臟都要發麻的刻骨深寒。。

一切就此凝固下來,氣氛凍結一樣,並且險惡。

過了不知多久,我實在沒辦法忍耐下去,只好吸著鼻子,開口自救,“那個…中將大人…能先放我下來…麽?”

雙腕被扣著壓在墻上,腳尖夠不著地板…可能看在旁觀者眼裏,如此姿勢特別帶感,可是作為當事人,我個人很誠懇的表示,有點疼…o(>﹏<)o。

話音落下後,鬼蜘蛛中將拿眼角餘光瞥過來,嘴角微不可察抽搐一下,隨後,他毫無預兆放開桎梏力道,我失了憑借往下滑,他的手就探過來擒住肩膀,力道迅速往裏一收。

下一秒,我只覺得狠狠撞到一塊堪比鐵板堅硬的厚實,眼前微微一黑,腰肢直到背脊覆蓋的溫度滾燙。

呆滯片刻,我不自在地掙了掙,沒料想鬼蜘蛛中將非但不肯松開,反而更加收緊臂彎,後腦勺更被按住,整張臉被迫埋進他的衣襟。

混合著酒精、煙草、火藥、淡到不可聞的鐵銹斥滿鼻腔,沿著嗅覺迅速擴散到血脈,激起某種不算好的熟悉感。

鬼蜘蛛中將身上的氣息,帶著刀鋒劃過金屬般的冷酷與尖銳。

那是經年累月沙場征戰的味道,是浸染無數鮮血的殺戮,是…萬千性命消失的深淵夢魘。

我閉起眼睛,開始艱難喘息,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成拳,指甲險險摳進掌心,無處不在的陌生味道象個無處可逃的天井,令得末梢神經霎時間拉響警報。

漸漸的,耳蝸深處除了急促心跳更有莫名的蚊蠅聲,壓在意識最底層的戾氣,趁著我不舒服的這點時間開始不懷好意蠢蠢欲動。

太…太近了…

強制封印念力之後潛意識始終處於不安狀態,侵入警戒範圍的危機感,會讓我…

所以,拜托快點放開我,在我能控制住自己不撕斷你的手之前…

…………

“餵!你想悶死人家姑娘啊?”

有別於在場兩個男人的聲線驀地刺入我的聽力,腳步聲紛沓而至,不多時,肩膀附上一股力道將我往外拖。

蒙著口鼻的屏障頃刻間消失,隨即,那聲音更為清晰起來,“鬼蜘蛛你做什麽啊?對待女人要溫柔不知道嗎?”

“你以為是自己麾下的那些兵士啊?!”低沈渾厚的聲線裏隱約透出幾絲責備意味,停頓幾秒鐘,覆又略顯驚訝的叫起來,“誒?小姐?小姐!”

暈頭轉向中,我只聽得耳邊的音色變得更柔和,“來來來,深呼吸深呼吸,別怕別怕誒~”與此同時有力道不輕不重地拍著臉頰,“誒誒誒~別暈倒啊小姐——”

順著那聲音的指示,我努力的深呼吸,借著反覆吸氣吐氣、吸氣吐氣,一點點舒緩繃緊如開弓之弦的神經。

隔了好一會兒,不著痕跡平覆了細胞裏翻湧叫囂的興/奮,我甩了甩頭,溢滿血色的視野慢慢變得清明。

用手握住臉頰邊的腕骨,制止對方繼續拍打的動作,我擡起眼皮,看了一眼面前的人,低聲說道,“謝謝——”

屬於成年男人的手大而修長,皮膚粗糲幹燥,握住它的一瞬間,我的手指下意識的摩挲…察覺到其脈絡間隱伏的力量,又瞬時間松開。

來者…是用兵器的…

垂下眼簾,我抿了抿嘴角,悶悶的抽泣,“對不起。”

這人的容貌分明該是陌生,卻有些似曾相識。

怎麽說呢?大概是之前在相親名錄裏看過早年舊照,全黑西裝,明黃斑點襯衣,一把絡腮胡子,眼神很平和。

看著頗好相處的模樣。

於是,對方應該不會計較我剛才的小動作吧?

總是習慣性接觸的同時探查敵情,我這毛病到哪裏也改不掉,摸摸腕骨,呃?應該不會被發現什麽,可以當我半暈半醒行動失常吧?

…………

與我猜想的一樣,男人沒有計較我的行為,反而是更加手足無措一樣,壓低聲線問道,“需要幫你叫醫生來看看嗎?”

等我拼命搖頭否定,面前籠罩的陰影退開,他的聲音再次響起,是針對鬼蜘蛛和青雉兩個人的,“你們怎麽了?這姑娘又是…”言語間的未盡之意,滿滿的竟是訝異,或許還帶著一點點不讚同。

一邊說,一邊探長手臂過來,男人把掌心朝上停在我眼皮子底下,“能站起來嗎小姐?”

猶豫幾秒鐘,我伸出手,搭上借力,慢吞吞地站起身,頓了頓,松開手,這才擡起眼睛看向另外兩個人。

“啊——也沒什麽。”鬼蜘蛛不急不緩的回答,聲線平靜無波,說話間,眼神投過來又轉瞬間移開,壓低的眉宇神情冰冷僵硬。

“啊啦~我只是來問問——”青雉再次擡手撓頭,語氣連同表情都異常無辜,漫無邊際的嘟喃幾記單音,接下去說道,“要不要去吃宵夜。”

短暫的沈默過後,青雉斜睇過來的視線添加幾絲奇異的意味,“剛才經過這裏…嘛~原來是安娜小姐在。”

接著又是一陣古怪的壓抑。

最後,是不知道名字的男人象打圓場一樣開口,“宵夜?那正好一起。”視而不見一個中將一個大將彼此間詭譎的氣氛,視線偏移幾度,笑容滿面說著,“你是安娜?鬼蜘蛛上回說起的姑娘?酒量很好的那個?”

正當我只能點頭,順便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同時,鬼蜘蛛沈聲開口,“耶馬卡茲,她…”

耶馬卡茲?我不自覺把視線轉到那個稱呼持有人臉上,腦海裏迅速翻檢信息,將它與看過的情報融合對照:

‘耶馬卡茲’是海軍本部的…火燒山中將。

前些時候參與司法島屠魔令的中將之一,同時也是…

看著咫尺間的這三個人,我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,沈睡中的記憶殘片慢慢覆蘇,仿佛鈍銹刀鋒遲緩地切割五臟六腑,隨著心臟搏動,比淩遲更為深刻的痛苦開始擴散。

…………

我的理智岌岌可危之時,驀地插話打岔的是青雉,“安娜小姐酒量確實很好。”

“不過,你把姑娘留得這麽晚實在是嗯…那什麽了吧?”

“這些天借調的人員會很忙啊鬼蜘蛛,人家姑娘累了一天,就別欺負人家了吧?”嘴裏似真似假的責備,青雉朝鬼蜘蛛的方向看了一眼,口氣愈加懶散,“你真是不懂憐香惜玉,熬夜會有黑眼圈哦~”

他話音未落,鬼蜘蛛額頭上的青筋跳了下,半晌收起瞪著算是他上司的眼神,轉而把目光對上我的,沈沈的嘆了口氣,“抱歉——”

眼見他欲言又止,眼神裏又帶著些…愧疚?而且象是要繼續說點什麽,見狀我慌慌張張地彎下腰,“該道歉的是我才對,中將大人。”

“對不起,中將大人,我真的…”肚子裏想說的話轉了又轉,最後從嘴裏吐出來的卻是很虛弱的另一個答案,“該回去休息了,今晚實在沒辦法陪您不醉不歸,很抱歉。”

盯著壓低視線裏站成掎角之勢的三雙皮鞋,我抿緊嘴角,保持著鞠躬的姿勢,收攏眼眸裏險些壓不住的起伏。

無論想說什麽,都…別再說了…

…………分割線…………

雖然已經用非常堅決的態度,再三回絕‘送你回去’的提議,兩位中將一位大將還是不遠不近綴在後方,一路跟著我回到宿舍。

按照青雉大將的話就是:‘怎麽能放心年輕姑娘走夜路啊?雖說本部很安全,可也不保證有沒有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喝醉了行為不檢。’

‘反正也是順路嚒~’

也不知他這樣算不算危言聳聽,總之,三道存在感一直在我後面,至於原本需要歸還的朱紅提盒,也在鬼蜘蛛中將似笑非笑的註視裏,被勒令明天找時間過去取。

當然,最後他們只是停在樓下目送我逃命一樣奔回暫居房間。

等我打開房間裏的燈,順便要拉起窗簾時,透過窗戶還能看到綠蔭裏若隱若現的三點紅光,是那三個人各自噙在嘴角的煙支。

瞥了影影綽綽三道身影一眼,我迅速拉起窗簾將夜色遮蔽在外,然後,飛速換衣熄燈,把自己裹進被子。

…………

拉高被褥,整個人埋進去,我努力地深呼吸,咬緊牙關,用盡全力才克制胸口咆哮迸發的激烈翻攪。

憤怒、憎恨、怨毒、痛苦。

神智掙紮在瘋狂與清醒之間,我努力壓下心臟被絞索勒緊般的劇痛,不斷的告訴自己:別再想了,別再想了…那些都已經過去…

奧哈拉的末日,那些仇恨不應該安放在某一部分特定人的身上,他們只是執行者,真正的仇人不是他們。

該憎恨報覆的,該血債血償的,是散發腐臭味道的世界。

即使殺光這裏所有人,黑暗依舊存在,我要看的是[天亮]。

到目前為止,所有努力與渴望,為的是真正‘天亮’的機會,而非血流成河的濫殺。

一時興起殺戮不過是滿足自己無處宣洩的惡意,於事無補,驚動海軍最高戰力,結局縱使兩敗俱傷,也傷不到真兇的根本。

過不了多久,隱在暗處的腐朽會重新凝結,被陰雲遮擋的新太陽或許就沒有機會升起。

我費盡心機處心積慮,要的是新時代平安被放出牢籠,是狠狠反擊[註定]的命運。

現在這種緊要關頭,怎麽可以昏了頭自亂陣腳?只要讓我…連念力都封印了,已經算是押上性命,還有什麽代價不可以付出?

所以,冷靜點。

…………

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,依稀仿佛有炙熱水漬滑出眼眶,點點滴滴斷了線一樣融入鬢發,沿著空氣散去溫度,冰涼消失在枕巾纖維深處。

很久很久之後,我蜷縮成一團,在狹小空間裏,迷迷糊糊睡去。

…………

夢裏數不清的碎片狂亂翻卷,古早的記憶與現存影像攪成一團,畫卷恍恍惚惚似是而非叫人無從分辨真假。

我看到猩紅火焰漫天燒灼,看到無邊血海。

看到瘦小女孩兒跌跌撞撞奔跑,身後追著鬼影憧憧;看到她混雜在模糊不清的人群當中,眼底漸漸死寂冷硬;看到她找不到駐足之地,只能不停的出賣與背叛。

畫面飛速翻卷,我看到無邊無際的黃沙,看到她歷經苦難終於得到棲息地,看到她在那艘小小的船上找到能安心睡覺的角落,看到碧波萬頃的海洋。

最後,黑發藍眼的女人哭得形象全無,撕心裂肺的叫喊響徹雲霄:

‘我想活下去啊!!!’

或許是夢,也或許一瞬間沒了理智,我仿佛聽見自己的哽咽與那個黑發女人重合,‘把我也一起帶去大海吧——’

我想…和你去海上啊…

…………

陷在夢魘裏,感官黏稠又遲鈍,渾渾噩噩的意識中我只知道自己嚎啕大哭,心疼得無以覆加,那個黑發藍眼的女人回到同伴身邊…

我想要停留的地方,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經消失。

哥爾.d.羅傑…羅傑…我…我…

溫暖潮濕的夢境褪去,糖衣消融的一瞬間,我聽見自己血液流淌的聲音,更分辨出另外一種心跳,與急促的粗重呼吸。

想睜開眼睛卻發現睡眠中被人蒙住雙眼,隔著布料壓住眼睛的掌心溫度略顯冰涼;被褥不見了,身上蓋著的…是鬼魅一樣的重量。

蘇醒的剎那間,溫熱觸感急不可待尋過來,嘴角被狠狠咬了下,我吃痛的嘶一聲,遞到口中的舌尖趁隙滑入,柔軟又靈活翻攪。

箝住雙碗的力道不管怎麽扭動也無法掙脫,象被巨蛇纏住一樣漸漸收緊的桎梏叫力氣點滴流逝,我慢慢變得無力。

混合在唾液裏的鐵銹味在齒間彌散擴張,那是我掙紮著咬傷他帶出來的血,濃膩炙熱,糅雜在溢出的嗚咽與喘息裏。

…………

直到我險些因為缺氧窒息的前一秒,堵在嘴上的溫熱稍稍撤離,紊亂的呼吸聲沿著嘴角落到耳邊,慢慢地啃咬那些淤痕尚未消褪的位置。

比起略顯瘋狂舉動,冰冷強硬氣息壓制我的神經末梢,即使看不見,我也能察覺,此刻這人一觸即發的危險與暴戾。

片刻之後,蓋在眼睛上的溫度微微顫抖地摸索著…

咽下嘴裏不屬於自己的血,我啞著聲線,輕輕的說,“不必解開眼睛上的束縛。”開口的同時放松下來,不再做任何掙紮,“做完你想做的就離開。”

“對於不想知道的答案,我從來不會追根究底。”

所以,即使分辨出你的氣息,蒙著眼睛,我也會當這是場噩夢。

別解開眼睛上的遮蔽物,別讓我看見你失控時的樣子。

青雉,庫讚。

就這樣,得到你想要的,天亮之前離開,讓這份牽連二十年的錯誤,在今晚結束。

如此一來我就可以放下所有猶豫不決,全心全意只把你當成敵人。

幾日之後,若有幸參與戰爭,我們可以無所顧忌,彼此拼盡全力的戰鬥。

…………

流星街人素來貪得無厭,他與他們給的所有,我始終舍不得放棄。

可是…最後必定兵戎相見。

黑暗與光明同時沈睡的夜裏,結局開始之前,讓所有都結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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